2007年4月28日 星期六

世界的盡頭——阿根廷冰河國家公園(三)﹐莫雷諾冰河(上)

The World's End -- Glaciers National Park of Argentina (3), Glacier Perito Moreno
涉冰結束之後﹐我們回到了碼頭﹐在那兒坐上遊覽車到莫雷諾(Glacier Perito Moreno)冰河參觀。冰河是以十九世紀的阿根廷探險家命名的。不過﹐他終其一生﹐卻沒有緣分見到這壯觀的冰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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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冰河有多大呢﹖它是有半個台灣大的帕塔哥尼亞冰原的一隻臂膀﹐這臂膀就有二五七平方公里大。長度不長﹐有三十公里﹐可是卻有四公里寬。中國長江最寬處為一公里﹑美國的密西西比河在聖路易也是一公里寬。埃及尼羅河在阿斯萬(Aswan)和入海口開羅﹑亞歷山卓港之間的平均寬度為二點八公里。至於歐洲的萊因河﹑多瑙河﹐那就真只有蹚乎其後﹑畢恭畢敬如小巫見大巫的份了。如果長江是多少歷史英雄人物不得不卻步的天塹﹐那光這冰河的寬度﹐就可以讓人咋舌了﹐遑論其他。

江河縱然寬闊﹐但河面是水平的﹐江水平足以踏歌行﹐高度是零。但是﹐莫雷諾冰河的前緣卻從河面拔高六十米。雅典的帕德嫩神殿平均高度是十米﹐中國長城的最高高度也是十米。大概古希臘人和中國人都認為九是至高無上的數字。易經文言傳說﹐「乾元用九﹐乃見天則。」大概只要越過了九﹑到了十﹐就可以與天齊了。可是﹐這莫雷諾冰河可不管人為的臆想﹐它有區隔華夏和蠻夷的長城六倍之高﹐古希臘崇拜至尊無上的神衹之神殿﹐也無可比擬。所以﹐它做為眾神之神的神殿﹐自是當之無愧。道德經上說﹐天法道﹐道法自然。所以這冰河是自然的神殿﹐可謂恰如其分。

冰河之為河﹐但移動之慢﹐是在抗拒時間的滴水穿石。按照這種速度﹐我所看到的冰河可能是數千年前從幾公里遠處﹐如同泰山壓卵般地正步而來的。只不過說是「如同」﹐但如果古人真的見著了這冰河景觀﹐泰山壓卵就不過是不可形容萬一的﹑了無意義的囈語。

冰河不斷地往前推移﹐抵觸到了觀景臺所在的半島尖嘴還不停歇﹐於是就累積成為一道嚴峻的冰牆。這緩慢但有力的前行﹐看似不動聲色﹐但要翻天覆地﹐則勢如摧枯拉朽。在人類的歲月無法識別的動態之中﹐冰牆因為各個點的力道不一﹐終於自我毀滅﹐崩塌傾圮。我在高地上﹐明顯地可以看到傾圮的遺跡﹕亂石崩雲﹐捲起千堆雪。

這冰牆的壯碩﹐是古今無論多少英雄人物﹑寫盡多少詩詞歌賦無法比擬的。「北國風光, 千里冰封, 萬里雪飄。 」冰河的封凍絕不是梟雄霸主憑著英雄氣概想像出來的。倒是「望長城內外,惟余莽莽﹔大河上下,頓失滔滔﹐」卻可以形容任何人站在這觀景臺的自慚形穢。只是﹐望見長城尚且如此﹐這冰河所帶給任何人的震撼﹐就更不是任何沒有見過冰河的古人所可以想像的了。看到了長城﹐梟雄霸主不免奮起曰﹐「一代天驕,成吉思汗,只識彎弓射大雕。俱往矣,數風流人物,還看今朝。」(註一)看到天地的無邊﹐帝王豪傑也打油地說﹐「天為羅帳地為氈,日月星辰伴我眠,夜半不敢伸長足,深怕踏破海底天。」(註二)看到大河的壯闊﹐詩人騷客不免興嘆曰﹐「寄蜉蝣與天地,渺滄海之一粟。哀吾生之須臾,羨長江之無窮。」但看到了這冰河﹐我只有瞠目結舌﹐一切感情和理想封凍﹐甚至一切生命的幻想﹐不知伊於胡底﹔如同冰河的堅峭﹐其介如石﹐而上下皆溺(註三)。螻蟻撼樹尚且惹人笑柄﹐那我在這冰河前的一切理想思維﹐恐怕也將讓會我心的神衹﹐在冰河的另外一端﹑也就是三界五行之外﹐發噱不已。

壯碩的冰牆不過是這萬里冰封的前緣。它的身後﹐更是讓人膽顫心驚。我所在的觀景臺位置﹐太陽像珍珠般地閃爍﹔但碩大的冰河之上﹐天色晦暗﹐雨霧繚繞﹐冰河與天空﹐形成混沌。碩大得可以吞噬時間的冰河﹐給了我們置身黑洞的經驗﹐將我們吊開現實﹐置身冰河時期﹐甚至是混沌初開。因此﹐極目遠望﹐這二五七平方公里的冰河﹐是見不著邊際的﹐像是萬劫不復的陰曹冥府。是定格的千軍萬馬﹐蟄伏著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殺機﹔是紋風不動的海嘯﹐將在地動山搖之際噬人於瞬息。威武不能屈﹐脅迫不能移﹐只有自身的推擠﹐才可以亦步亦趨。而這亦步亦趨﹐是以千禧為單位。我們的生命短暫地如同莊子筆下的朝菌﹐是無法想像﹑更無法看見它的勢如破竹﹑一瀉千里﹑所向披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