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7月18日 星期三

莫高窟(六之三)


十六日﹐一行人到了莫高窟﹐因為他們在烏魯木齊的時候﹐就聽往來的商人提過﹐敦煌附近十二里處有個莫高窟﹐那兒有個道士叫王圓籙﹐主動成了看守﹐而其中一個洞﹐存有一些古代的典籍。斯坦因對這個傳言雖然並不是置之不理﹐但也沒有認真對待。不過既然來到了敦煌﹐就順道看看莫高窟。到了莫高窟﹐王道士不在﹐化緣去了。不過留守的小和尚讓他們瞄了藏經洞的洞口一眼。洞口被木板門遮住﹐看不到裡面。


王圓籙既然擔起了看守莫高窟的責任﹐就有心修復這些殘破的洞穴﹐這是他出門化緣的原因。他不知道﹐這些洞穴已經廢棄了七百年了。他更不知道他做的是一件類似承先啟後﹑為往聖繼絕學的任務。這是歷史的非理性選擇﹐沒有篩選。對他而言﹐不管這佛寺年代多遠﹐修補前人留下來的產業﹐是件完全不須經過考慮而應該做的事﹔更何況﹐他已經自許為此地的看守者﹑又是個道士。儒釋道三位一體﹐捨我其誰。

公元三六六年﹐「有沙門樂僔﹐嘗杖錫林野﹐行止此山﹐忽見金光﹐狀有千佛。」短短數語﹐莫高窟千佛洞的來歷瞭然判明了。此後後人不斷地在這山崖鑿窟造佛﹐持續千年。世界上沒有其他任何地方﹐可以像莫高窟一般﹐以千年的光陰﹐表現文化的永恆不絕。然而﹐七百年前﹐蒙古人的元朝滅亡﹐代之而起的明帝國﹐除了為了找尋政敵而大張旗鼓地派遣艦隊以外﹐對於和那些圍繞在中國周圍的外道夷狄聯繫﹐有著類偏執狂似的排斥。因此﹐過去做為絲路重鎮的敦煌﹐而今鳴沙山雖然依舊﹐綠洲仍在﹐只是千年以來由民間藝術家所累積的﹑在中國文化史上燦爛的壁畫﹑雕塑﹐從此絕矣。王圓籙是不了解這些的。斯坦因關心古物發掘﹐不懂中國人的歷史心酸。而蔣孝琬透過西北文人的口耳相傳知道﹐七年前王圓籙將藏經洞發現一事報告給縣太爺﹐並送上了一些經卷。縣太爺身處中國官場﹐附庸風雅一事自然是趨之若騖。於是﹐經卷成了他個人的古董收藏。他也深知為官之道﹐將部分經卷送給了在蘭州的省府﹐好事巴結。省府裡的人知道這些經卷的價值﹐建議將藏經洞裡的寶物送往京師。然而﹐一經盤算﹐所費不貲。廢棄的紙張﹐價值不敵運費﹐於是此議作罷。省府下令﹐封藏經洞。王道士打開藏經洞的那一瞬間﹐只是吉光片羽。在失去生命力的中國﹐古物屬於黑暗。

後來的敦煌學者研究﹐藏經洞真的是時人將廢棄的紙張堆放的小山洞。這些中國廢紙﹐不見記載﹐成為世界文化的瑰寶﹔而中國史書上斑斑可考的典章文物﹐多成為政治的犧牲品。這點﹐只要有中國血統的人﹐不分省籍﹐有志一同。中國的官僚文化是不可能擔負起保護這些文物的工作的﹐蔣孝琬知之甚明。於是﹐他提醒斯坦因﹐一定要見到手握藏經洞鑰匙的王圓籙。

於是斯坦因改變了他的既定行程﹐決定在敦煌多留幾天。趁此空檔﹐他在附近進行其他的考古工作。也許是因為他的敦煌發現太受到重視﹐也許因為他是個盜寶賊﹐中國人能不提他﹐就不提他﹔提到他﹐也是做為反面教材。於是玉門關成為一個重要的景點﹐但她是斯坦因所堪定的事實﹐就鮮為人知了。現在﹐人們在玉門關旅行﹐是不會看到任何有關斯坦因的記載。

一九○七年五月二十一日﹐他回到了莫高窟﹐見到王圓籙——AbbotWang﹐是他給這個上世紀初農民出身的道士的英文名字。一開始﹐王圓籙也帶他們瞧了藏經洞。謹慎不願惹事的道士﹐如同中國數億農民的性格一般﹐是不會讓他們看到裡面的。斯坦因瞧了一眼﹐沒有搭話﹐可是心卻一怔﹐

「這洞口怎麼砌上了磚﹖」

先前在蔣孝琬不斷的指點之下﹐斯坦因認識到﹐這次敦煌之行﹐成功了﹐這些經卷繪畫將得到保護﹔如果失敗了﹐斯坦因知道中國人一向有燒廢紙的習慣﹐這些古物極有可能和鄭和下西洋的所有航海記錄一般﹐付之一炬。留給後世的﹐將只是老人口裡代代相傳的傳奇﹐而沒有任何供人研究和欣賞的遺物。於是﹐斯坦因看到這大門的改變﹐緊張地趕緊拉著蔣孝琬﹐猜測怎麼回事。

「莫非是官府的人來查封了。」蔣孝琬說。

「是啊﹐你不是說﹐Abbot發現藏經洞之後﹐就稟告了官府﹖」斯坦因問。蔣孝琬思忖片刻﹐只說﹐這事是有蹊蹺。但沒有問答斯坦因的問題。不過﹐他答應﹐當天晚上立即打聽。

「先生﹐洞口大門的事已經打聽了。」蔣孝琬掀開門帘﹐走進斯坦因的帳篷。

「是怎麼回事﹖」斯坦因趕緊將寫日誌的筆放下﹐站起身來﹐詢問蔣孝琬。斯坦因從事探險多年﹐已經養成了每晚寫日誌的習慣。就算在塔克拉馬干沙漠的天寒地凍裡﹐仍舊不中斷。

「先生請先放心。」蔣孝琬微笑地說﹐「我和王道士談過了﹐那磚牆是他自己砌的﹐怕的是上星期的香期被好奇的信徒瞧見。」

「所以和官府無關了﹖」

「不但無關﹐而且省府看過當初王道士選的一些經卷之後﹐決定將那些經卷送回﹐連同所有這兒的經卷﹐全交由王道士看管。他的工作現在是名正言順了。」

「太好了﹐這麼說﹐我們可以不須經過官府﹐就直接和Abbot交涉了。」斯坦因鬆了口氣。

未完待續...